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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,茶館裏已然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了。 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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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茶蓋嘩啦砸了個粉碎。

“一定是搞錯了,一定是搞錯了!這不可能的!”

面對東方詢的暴戾失控,秦深顯得淡然的多。

她站起了起來,站在一地狼藉面前,對著東方詢說道:

“桂榜你是等不到了,不過你可以等來一支緝捕令箭,一副枷拷,至於因由,你自己好生想想那道題目的句逗標點吧。”

聽秦深這麽說,東方詢眼底閃過一絲疑惑。

他轉動眼珠,似乎在回憶自己得到的洩題和真正考試的題目,沒錯啊……

不,不對,句逗的位置不對,這題完全就變成兩個意思了!

他被算計了!

等衙差領了錢有龍的命令,下令捉拿名單上參與科舉舞弊買題的考生時,東方詢已面色呆滯,癱軟在茶館的一角。

他嘴裏不住念叨著,顯然心思素質太差。

經不住這天上地下的打擊,白眼一翻,竟活生生的厥過去了。

0362失控

秋闈落幕,皆大歡喜。

寒門會館可以說是大獲豐收,也因此聲名大噪,拜訪之客絡繹不絕。

庚子再度成為桂榜解元,要是翌年春闈會試和殿試,他能高中狀元,那就不僅僅是大三元了,甚至還是六首,是多少年都難得一見的。

他這廂繁花錦簇,烈火烹油,小南那邊就顯得冷清了許多。

等秦深到會館的時候,蓉娘正一臉愁容坐在院中的石桌上,怏怏無神。

“這是怎麽了?”

她佇步開口,眸中不掩擔憂之色。

小南和庚子都中了舉,且官府也徹查了科舉洩題案,殺得殺,抓得抓,雖然幕後的廖梳杏依舊安然無恙,可至少她在朝中僅有的一點根基勢力,已被衛槐君借此機會護,鏟除的一幹二凈。

秦深不知道為何蓉娘還唉聲嘆氣的?

蓉娘低頭輕嘆,扣好了鬢邊散落的碎發,面上有些憔悴:

“是小南——他,他不太好。”

“今日不是鹿鳴宴?他沒有與庚子一起去麽?”

因為要處理洩題案,所以京城的鹿鳴宴延後了幾日,但還是照舊舉行了——學政衙門出資主辦,宴請所有新科舉子和內外簾官參加。

庚子穿著秦深給他新裁作的一身直裰衣袍,已經在去往鹿鳴宴的路上了。

蓉娘輕嘆一聲,仰頭看向了二樓最東邊的屋子:

“小南稱病未去,自從放榜之後,他就一直沒有出過房門,誰來找都避而不見……可說實話,所有來會館登門拜訪、寒暄送禮的人,都是沖著庚哥兒來的。”

秦深緊抿著唇,有些不理解解元對於小南的重要性。

他並非落榜,恰恰也得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績,這是多少落榜考生所艷羨的。那些人尚且沒有這般沈寂苦悶,為何小南只是輸給了庚子,就這般頹然呢?

既然他如此在乎解元之名,為何又要檢舉洩題之事,照本謄寫不就行了麽?

“我去看看他!”

秦深提著裙裾,邁上廡下臺階,扶著木廊上了二樓。

蓉娘喚了她一聲,見秦深腳步不頓,只好無奈跟著一同上樓去。

還未推開房門,秦深已聞到了濃重的酒味從門縫中隱約透了出來。

長抒一口氣,扶住了額頭,轉頭看向邊上的蓉娘,她低聲道:

“你就這麽隨著他?”

蓉娘愧然低下了頭:

“這些年我不在他的身邊,他也不與我說心裏話,我除了茶飯照料,已不知道怎麽勸他了。”

秦深擡手,篤篤敲了敲房門。

良久,見面才傳來小南的悶聲低吼:

“走!”

蓉娘咬牙,拔聲勸道:

“小南你到底怎麽了?解元對於你來說真的這麽重要麽?你已經很棒了,在姐姐心裏你為咱家揚眉吐氣,光耀門楣,不提爹媽,我和北行都以你為傲呀!”

“咣當”一聲。

小南把酒壇子砸在了槅扇門上。

秦深聽不下去了,定要把這個醉鬼從房間裏揪出來!

她側身猛得一撞,撲身沖了進去——

入目處是一片灰暗狼藉,濃重的酒味刺激著她的腦殼兒,她依稀想起往日,衛槐君這般沈湎苦痛中,也是她一手將人從逃避的龜殼中拎出來的。

“你,起來!”

走到醉醺醺的小南身邊,她妄圖將人攙扶起來,帶他去洗把冷水臉醒醒酒,可小南絲毫不領情,萬分嫌惡的將她推了開,冷著聲道:

“不用你假好心,這一切都是你想看見的,不是麽?庚子中了解元,離他的‘六首’又近了一步,而我?無人問津,沒人在意,我只是一個萬年老二,永遠是他江岳言的陪襯!”

這是小南頭一次,如此直白的宣洩自己的不滿。

這麽些年他一直隱忍著,不管從前如何,現在的他試圖在舉業路上贏過庚子。他天賦異稟,有過目不忘的本事,且籌謀心計,努力在茶館經營自己的聲望!

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敗了!

蓉娘不敢相信的搖頭,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:

“小南,你怎麽說這樣的話?若非文娘子收留,你和北行早已叫爹媽送去黑閹房了,北行學不到藥膳餓手藝,你更沒有讀書舉業的機會呀!”

做人要知足,要懂得感恩,這是她從小教弟弟們的道理。

可小南猙獰的面容被酒勁兒放大,他憤然拍掉了蓉娘的手,看向秦深的目光中,充滿了敵意和怨念。

“你知道我付出多少麽?你真的覺得,我將洩題之事告發出來,是因為我迷途知返,願意在衛槐君心裏改變形象麽?”

他攤手聳肩,牽扯起來的笑容無比嘲諷。

搖搖晃晃的扶住了桌沿兒,他熬紅了眼角,冷笑開口道:

“得了吧,衛槐君是什麽人,他根本不會在乎我,我也騙不了他——當時我就在想,既然考題洩露,就算我能默寫下來,又能怎麽樣,標準答案這麽多,意味著我將與更多的人競爭解元頭名,但是如果我說出來了,且給學政衙門一個小小的建議……”

他無聲一笑,隨意抄起桌上的一本書,丟在了秦深的面前。

秦深低頭看了一眼,心裏便恍然了:

“用句逗出兩份考題,是你為自己謀劃的。”

“是,我雖沒有具體說用哪句出題,可放眼四書五經,能夠挪動句逗,更改成截然不同的兩個意思,且皆有出題可能的,統共也不過三五句。我用一個晚上時間,將這些章文全部背了下來!果然,我押中了題目,只有我一個人,事先就知道了考題!”

越聽心越涼,秦深知道自己先入為主的印象是對的。

即便再怎麽游說自己,寬慰自己,小南一直沒有改變過!

他看起來正直的一切作為,都是為了私底下謀取更大的利益,只為了自己。

“可是,即便是這樣,你依舊沒有贏過他!”

秦深的聲音冷淡了下來,看向小南的目光中,多了幾分諷笑和憐憫。

“是——是!這正是我不甘、我不服、我恨的地方!”

他提起左手邊的酒壇子,咕咚灌了下去,漾出來的酒水打濕了他的衣襟。

將酒壇子摔在地上,他張開雙臂,在屋子裏暴躁的走動著。

“為什麽?這究竟是為什麽?”

秦深緊盯著他,一字一頓

“為什麽?庚子雖然不知考題,也沒有你過目不忘的本事,但是我知道他努力勤奮,手不釋卷,他盡自己的全部努力去考取功名,不為了和任何人較真攀比,他只想讓自己變的更好,去保護他所在乎的人!”

小南喘著粗氣,與秦深四目相對。

他非但沒有任何歉疚之意,反而勾起了寡淡的笑,輕悠悠開口:

“沒有結束呢……明年的會試春闈,只要我能考中狀元,他就會嘗到我現下的滋味了。你不用說那些話,庚子為何能中解元,原因你我心知肚明!既然衛槐君皮裏陽秋,我也不介意向別人尋求幫助!”

秦深覺得說再多話,也是浪費口水。

蓉娘在邊上捂著嘴,看著眼前的小南,不禁淚流滿面。

0363嫁禍

不管北行和蓉娘如何相勸,小南都一意孤行,他要搬離寒門會館,去青山綠水間游歷一番。

離會試還有大半年,他不願在和庚子住在一個屋檐下。

可在秦深看來,他所謂的游歷讀書不過是逃避的借口罷了。

蓉娘替他打包好了細軟東西,又用油紙包裝了幾個春餅進去,給小南路上吃。

她送他到會館門口,另花錢雇了輛大鞍車——小南只說去碼頭坐船,具體要去哪裏,他自己也不知曉。

北行氣他行事做派,躲在房裏不肯出來相送,只有蓉娘一個人送他上了馬車。

對蓉娘,他多少還是有些不舍的。

跨上車轅兒,半撩著車簾子,他揚起了久違的笑意,淡然道:

“明年春我就回來,我還等著狀元及第,讓你做新科狀元的大姐呢。”

他眉宇間重拾了自信。

佯裝的也好,自欺欺人也罷,這多少讓蓉娘安心了些,卻也更加百味陳雜。

“出去一路當心,三十夜回來麽?”

小南搖了搖頭。

“那、那上元節一定要回來!”

“再說吧。”

他放下了車簾子,靠坐進了大鞍車,只隔著簾子對著蓉娘招了招手。

留在這裏,他永遠躍不過庚子去——

庚子是衛槐君的養子,他表面上說得再漂亮,終歸還是會護著自己在乎的人。

只是又如何呢?

衛槐君不在乎的籌碼,總會有人在乎的!

小南從懷中掏出了那張已經皺巴巴的古籍撕頁,上面所畫的紅刺花,妖冶又鬼魅。

大鞍車轆轆遠去,不斷往碼頭駛去。

沒有掀簾子,他已經聽見碼頭熙攘喧闐的聲音透著車簾子傳來。

倏然,馬兒長嘶一聲,車把式慌忙勒著馬轡頭,大聲道:

“夫人,你沒事吧?”

小南以為馬車撞了人,剛要掀開簾子往外看去,只見刀光閃過,殺氣逼人!

一道滾燙的熱血霎時濺在簾子上!

傍晚間,衛槐君遲遲未歸府,只遣薛管家來農家院只會一聲:說他有政務絆住了腳,晚上要遲一些回府,讓秦深不必等他晚飯,自己吃就是了。

秦深心裏掛著蓉娘,早早餵過胭脂後,讓阿泠和乳娘照看她,自己抽空又去了一趟寒門會館。

才至會館門外,就見兩個衙差持刀立靴,跟著站在了大門外。

她心中疑惑,不知怎麽又招惹了官府的人,出聲問道:

“兩位差大哥是有什麽事麽?”

衙差見會館大門緊閉,又見秦深有些臉熟兒,好像就是會館眾人,便正色道:

“你來得正好,晌午邊,會館是不是有人雇了輛大鞍車,送一個舉人去碼頭渡口?”

秦深顰著眉,大概知道是蓉娘將小南送走的事,她徑自點頭:

“是有這一樁事——怎麽了?”

衙差們彼此對視一眼,嘆氣道:

“那個車把式死在了,被一劍封喉丟在河水裏,有人見到浮屍報了官,我們查到他接了會館的活兒,所以來調查一下!”

衙差話音方落,大門吱呀一聲開了,蓉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雙唇囁嚅,她臉色有些發白,試探性的問道:

“那、那車上的書生呢?”

“不見了。”

衙差沈穩開口,用詞考量了一番。

雖然他懷疑車把式的死,或許和車上的書生有關,但聽說他是新科舉人,功名在身,不好在沒有證據之前,就直接將他定為潛逃的犯人,只能委婉說一句“不見了”。

蓉娘肉眼可見的松了口氣。

在她看來,不見了遠比也死了好得太多。

秦深覺得這件事太詭異了,特別是在聽說車把式是被“一劍封喉”的時候。

若是謀財害命,必定不會這般幹脆利落,且為何死得人只有車把式?

“差大哥,我能跟你們去碼頭看看麽?那大鞍車可還在?”

衙差本來就是來問話的,見會館的人這麽配合,當然沒法拒絕,點頭同意了。

蓉娘要跟著一起去,四個人往碼頭走的這一路,她把如何花錢雇車的事兒,從頭到家說了一遍。

車把式是門房馬叔介紹的,平時也常來拉活兒,他性子尚算敦厚老實,不吃酒賭博,也沒什麽仇家。老老實實的寒門小戶,不可能惹上武功卓越的江湖劍客。

至於小南,新科舉人,在外人眼中意氣風發,愈加沒有必要做殺人之事了。

衙差盤問之下,也覺得一頭霧水。

好在四個人很快到了碼頭邊,那輛大鞍車還拴在河邊的一顆歪脖子樹上。

馬兒驚訝未定,時不時打著響鼻,撩著馬蹄子不安煩躁。

衙差掀開了馬簾子——

秦深擡眸看去,見裏頭竹席上血跡斑斑,東西卻完好無損,沒有經歷過反抗和打鬥,顯然如他所說,果真是一劍斃命的。

她跨上車轅兒,想要鉆進去看一下,卻被衙差攔了下來。

“別破壞了它。”

秦深無奈,只好停在了外頭。

這時,她眼尖,看到了落在角落的一片碎紙,再顧不上衙差的阻攔,徑自鉆了進去。

“餵,你!”

“噓。”

她伸出手指在唇上,比了個安靜的手勢,然後撿起了角落的碎紙,放在掌心中來回翻開。

泛著黃色的生宣,年代十分久遠,嗅起來還有一股潮濕的黴味。

秦深知道小南愛書。

從前在灘頭村的時候,他是庚子的伴讀,先生裏只發了一套書給庚子,小南是沒有的。要不靠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兒,要麽攢錢去城裏淘書,來之不易下,已養成了愛護的習慣,

若是他帶走的書冊,必定愛護非常,潮濕雨天還會曬曬日頭,不會有這樣子發黴發黃的書頁。

除非……

秦深記起他曾經說過的話。

他撕下過古籍中的一頁,有關紅刺花和情蛭的那一頁。

或許這片邊角,就是從古籍上來的!

有人為了紅刺花的秘密而來,且是選擇小南離開京城的這天,又是一劍封喉的高手……

思忖之下,所有暗示都指向了一個人。

秦深杏眸圓睜,瞬間覺得頭皮發麻,整顆心慌亂了起來。

0364被擄

衙差看到了秦深的臉色,疑怪的開口:

“夫人是不是想到了什麽?”

“沒有。”

她別過眸子,很快掩藏了眸中隱動的情緒。

“真的沒有麽?那這一片東西又是什麽?”

秦深聞言,立即將紙片遞給了他,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:

“是我多心了,馬車裏是個讀書人,恐怕是與兇手纏鬥的時候留下的,並沒有什麽有用的線索——差爺,失蹤之人也算我的弟弟,且是新科舉人,功名在身,你們務必替我找到他,生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”

衙差心中有疑,本還想多問幾句,卻見她態度堅決,一臉凝重的跳下車轅兒,他也問不出口了。

秦深不信衛槐君會殺了小南。

他要動手,早在小南拿著古籍頁找他要題的時候,就可以動手了,沒必要等到今日。

且小南是失蹤,而不是橫屍當場,心裏的感覺告訴她,他一定還活著。

但是要找到人,恐怕只要問過衛槐君才知道,畢竟這件事一定與紅刺花有關。

現在回想起來,秦深意識到小南對她說了謊,至少是隱瞞了很多東西。

紅刺花的來歷或許是真的,但是那個神秘墓穴中埋葬的東西,一定不是他所說的長生不老藥!

勸蓉娘放寬心去會館裏等消息,她這就準備回府找衛槐君問個清楚。

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疙瘩。

其實早就想弄清楚的,卻總被這樣那樣的事兒牽絆,一會兒是糧食危機,一會兒是秋闈舞弊,現在涉及到小南性命,她就沒辦法裝作不知道了。

離開碼頭,她徒步往丞相府去。

走過整一條南街,再過一個彎處就可至府門,隱蔽之處,突然有人攔住了她!

秦深唬了一跳,見是丞相府小廝,警惕心起,質問道:

“你如何來尋我?阿泠呢?”

小廝一臉焦急之色,說話都有些結巴:

“阿泠姐上會館找夫人不著,去別處尋人了,讓我留在這裏等夫人回來!”

“等我回來?府中出什麽事了?”

秦深覺得很奇怪。

這個小廝臉很生,才進府不久,平日裏也不與農家院走動,只是阿泠與他親近一些,常差遣他辦些事情。

但為何派他在府門外等,有什麽事不能回府再說?

小廝眼珠子滴溜一轉,低頭答道:

“是宮裏頭出事了,側夫人——不是,小的是說原先的暮雨姑娘,得罪了皇太後,叫太後給做成了人彘,砍去了四肢!阿泠姑娘說,要早點把這個事告訴夫人,說、說與丞相還有些關系!”

秦深明白了阿泠的意思。

衛槐君和暮雨共生的真相,阿泠並不十分清楚,所以她才急急要來告訴自己。

廖梳杏好端端的向暮雨下手,必定想要用共生關系來牽制住衛槐君,或許這件事,和小南失蹤也有關系。

她不能完全信任面前的小廝,只能裝作一副大驚失色,慌亂不堪的神色:

“那、那丞相人呢!”

“不在府中!”

小廝將秦深的表情收入眼底,抿住了唇。

“那你還楞著幹什麽,還不去把丞相找回來!快去通知薛管家,把城裏最好的大夫都請到府中來。”

“丞相受傷了麽?”

“這你就不用管了,按照我說的辦。”

秦深提著裙,急晃晃的要往府門走去。

這時候,一匹快馬奔馳而來,從她的面前嗖得奔了過去,若非小廝眼疾手快,她都要被馬撞死在當街了。

驚魂未定,她擡眸看去,見騎馬之人卻是霭宋!他一臉沈色,並沒有看到巷子口的秦深,而是飛速的滾鞍下馬,三步並作兩步,沖進了丞相府。

沒過多久,薛管家率著一幹小廝奔了出來。

而衛槐君的車駕也駛到了府門外!

撩開車簾子,衛槐君被人擡了下來。

早上是穿著一件月白常服出的門,這會子他的衣袖上、膝蓋處洇出了大片的血!人緊緊閉著眼兒,臉慘白無色,毫無知覺的叫人擡著進了府門。

擡動時,布料上洇出血更加濃重。

甚至,還順著他露在袖外的小臂,滴答落在了青磚地上。

秦深心驚不已。

從前也瞞騙過廖梳杏一次,是她給衛槐君畫了妝的,不過一些淤青,再配合府中養病幾日,就算瞞天過海了。

可今日太過觸目心驚,似乎根本不是裝出來的!

就算衣料上的血是塗上去的,可不斷滲出的又是怎麽回事?總不能他藏了個血包在袖子裏吧?

慘然無色的臉孔,死氣沈沈的,根本不是古代化妝品能夠達到的效果。

小廝親眼見到衛槐君後,他又看向了邊上的秦深,悠悠開口道:

“夫人竟能未蔔先知?”

秦深沒有閑心搭理他,若說方才的擔心多少有些刻意的成分,現在焦急之色,全然不是演的。

小廝確認後,立刻換了張臉,陰狠的眸光緊緊盯住了她。

“丞相已經是廢人一個,不過夫人你還是很有用處的,隨我走吧!”

話音才落,他一個手刀劈在了秦深的後頸處。

看著人昏厥過去後,他迅速翻出了黑色的布袋,將人整個套了起來——

頂肩扛起後,他快步從小巷子離開,七繞八拐,確認沒有人跟蹤後,他將人塞進了一輛馬車中。

撂下車簾子,急匆匆振著馬韁兒,趕著日落前離開了紫禁門。

……

秦深對這個小廝心存戒備,且常年飲靈泉水,身體體質已和一般羸弱的女子不同。

她剛開始昏厥過去後,很快就轉醒過來。

拔出發髻上的簪子,狠狠紮破了布袋,伸手出去把緊紮的結扣打開,然後鉆了出去。

深吸一口氣,她撩起車窗簾子向外看去——

馬車已出了城,在郊外的鄉道上飛速追著夕陽而去。

這時候耳邊傳來一聲悶哼,她這才發現,與她一同困在馬車中的,還有一個人。

幫著解開緊紮的布袋,將人放了出來,待看清他的面容,她險些驚訝叫出了聲。

小南!

小南鼻青臉腫的,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頓,鼻子還淌著血,狼狽至極。

她扶著人,拍了拍他的臉,低聲喚著:

“小南!小南,你快醒醒!”

小南眉間緊擰著,良久後才轉醒過來,他看見秦深也被捉了來,十分驚訝。

不過驚訝轉瞬即逝後,他的眸色被浮沈的情緒所代替。

秦深一直在想著自救的法子。

馬車速度太快,就算跳車,估計也會摔個半殘,只能合小南之力,一起攻其不備,制服趕車之人才有逃跑的機會。

她回頭輕道:

“一會兒我來尖叫,引他減速進來探看,你立刻把布袋罩在他頭上,我躲在邊上將他打昏!”

小南目光流轉,點了點頭。

他拿起布袋,一點點挪到了門簾邊上。

秦深看準情勢,拔聲尖叫了起來!

門簾外立刻想起了“籲”的聲響兒,小廝撩簾鉆了進來——

“小南,快!”

小南確實把布袋罩下去了,卻不是對付賊徒的,而是將秦深捆束了起來,然後一拳砸了下去!

兩眼一擦黑,還來不及罵娘,這次她毫無防備,立刻失去了知覺。

0365風雲變

等秦深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,她已經被關在一處水牢中了。

來不及罵小南什麽,她發現自己被吊在一根麻繩上,半截身子浸在臟汙的水中,胳膊像要脫臼一般,已然疼得沒了知覺。

掙紮了兩下,發現渾身無力酸軟,半點用不出力氣來。

左右環顧,她發現這水牢不是鋼板磚石,而是天然的巖石,像是從山縫裏挖出來的一方空間,身下泡著的水,也是從山縫中湧出來的山泉水,只是混著腐腥的血水,所以變成了臭不可聞的臟水。

這裏,像是在山裏?

擡頭從柵欄口看出去,日頭已經全然落下了山,只有陰沈的光透進地牢中。

秦深掐算著自己被擄走的時間,不會離京城太遠,便估摸著身處的位置。

她一個念頭閃過,大概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了。

西山寨!

它原來是建州人的西山勤王營,後來建州軍南撤金陵,留下了些西山殘兵,落草為寇,自稱西山寨。

只是它雖然為寨,到還算安分,成不了什麽氣候。

否則衛槐君也不會容許它一直存在著,早就派兵剿滅了。

可它竟然早早安插了眼線入丞相府,在廖梳杏決定牽制衛槐君後,它立刻將自己擄來了這裏。

雖然心中很焦急,但也完全明白,她一定有存在的價值,廖梳杏和霭淩風究竟打了什麽主意,她馬上就能知道了!

夜晚秋風蕭瑟,山裏的氣溫更加冰冷。

半個身子泡在水裏,寒意一點點鉆到了骨頭裏去。

她懷疑自己被餵下了迷藥,所以才身體酸軟無力,根本沒辦法掙紮自救。

念及小南,她心更加冰冷,已做下了決定。

不論他和蓉娘是什麽關系,她與他再無半點情分可講,他也不是她的徒弟!

將這個人從她在乎的名單中劃去,秦深多少還是有些傷心的。

可背叛算計她的徒弟又何止一個?

很快,她就見到了自己第一個落刀,且灌註十分心血的徒弟——荊禾。

柵欄被人打開,山賊穿著老舊的甲衣,扛著一柄銅環大刀,跨著螺旋腿走了進來。

建州兵卒大多都有螺旋腿,是常年騎在馬背上留下的毛病。

荊禾坐在木頭輪椅上,由人恭敬推了進來。

對上了秦深清冷質詢的目光,他第一時間別開了眸子。本能的愧疚逃避,證明她在他心中,總算還有一點分量!

扛著大刀的男人生著絡腮胡子,顯然是山寨中說得上話的,他對荊禾十分客氣和殷勤,當即指著秦深,對他道:

“荊公公,人照您的意思綁過來了!東西在哪裏,拷問一番不怕她不說!”

“出去。”

荊禾穿著一身玄色的袍子,發髻用玉冠綰著。

雖面相越來越清俊,可他喉結已消,人也漸漸佝僂了起來,加上殘疾的雙腿,他整個人陰郁了不少。

面對絡腮胡子的殷勤,他連正眼也不看,只淡淡開口,要攆人出去。

絡腮胡子有些為難,尷尬笑道:

“您與她有什麽好說?直接問東西在哪兒就行了,她可是丞相府的夫人!我看終南對她在意的很,若非這次宮中的廖太後使計讓他成了廢人,說老實話,我還不敢擄她呢——終南可不是好惹的!”

“我說出去!”

他聲音尖利,慍色上眸。

絡腮胡子哽了下,淡撇撇歪著嘴,小聲道:

“我在門口守著,您若問不出來,盡管喚我——咱們西山寨,有得是審訊的手段,招呼女子特別有效!”

他賊兮兮的看向秦深,目光在她身上不斷逡巡,陰狠一笑後,他扭身離開了水牢。

山賊都在門外守著,裏頭只有荊禾一個人,與她四目相對。

“師傅。”

他還肯喚她一聲。

“這就是你的待師之道麽?”

秦深眼中冰冷一片,心中沒有起半點漣漪。

早在他幫著皇後給虎子下藥的時候、嫁禍北行、害死毛豆的時候,她已然同他斷絕了情意,只怪當初自己瞎了眼,教他本事、救他性命,還送他入宮。

“師傅,你與我有救命之情,也有栽培之恩,我現下這番話,你若聽得進去,我必定放你一條生路,如若不行,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我,而是外面心狠手辣的山賊。”

他頓了頓,眸光沈沈,隱住了許多情緒。

“終南就是衛槐君,這點你不用否認,他已經是個廢人了,你心裏也明白——或許你覺得他能被治好,畢竟他是連心口中箭,掉落地淵都能死而覆生之人,對他抱有期望,也時無可否非的。”

秦深知道他在說共生之事,一聲不吭,並不接話。

笑了笑,荊禾低下了頭,聲音越加沈悶了起來。

“是他折斷了我的腿,害我成了廢人,一報還一報!斷了他的腿,是他還我的本,廢掉他的胳膊,是他欠我的利!”

猛然擡頭,他表情霎時猙獰了起來。

秦深憐憫的看向他,淡然開口:

“你覺得很得意麽?通過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,來報覆衛槐君?你若真要報仇,為何不親自捉來他,拿刀砍去他的四肢,把他做成人彘啊!”

這句話戳在了荊禾的心上,他嗆聲回去:

“我不在乎!我只要看到結果,他廢了,這就夠了!”

“瘋子——”

荊禾看著秦深的表情,發現她並不悲慟難過,立刻添言道:

“當然,這只是開始!我不僅要廢了他的身體,還要毀了他的所有!朝中地位、官員信任、百姓愛戴,所有的所有,我要他身敗名裂,一敗塗地!”

秦深看著他逐漸狂熱又悲愴的眸子,心中難過他將從前的執拗,用在了仇恨之路上。

“你贏不過他的,無論你和廖梳杏勾結在一起,打什麽主意,我勸你收手吧!”

“贏不了?”

荊禾失聲笑了出來。

他重重一拍輪椅扶手,踉蹌站了起來,一瘸一拐走到了她的面前。

“漢室覆興,皇帝尚幼,朝政大權把持在一人手中!你覺得文武百官對他真的毫無怨言?心中沒有任何芥蒂和想法麽?一旦我把他的身份公開與世,你覺得天下誰能容他?”

秦深覺得這就是笑話。

就算天下人知道終南就是衛槐君,那又有什麽?

衛槐君往日恣意妄為,殺人如麻,可殺的都是建州人,漢人官員他都保了下來。

荊禾看著秦深不屑的神情,笑意張揚更甚,勾起嘴角,悠悠道:

“不不,你錯了,我要公布的身份,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吧?”

秦深聞言,心中咯噔一聲。

她立刻擡頭看去,見他嘴角邊的笑容,詭詐又陰狠。

“沈柔,這個人你不會不認得吧?哦——錯了,或許,我該喚她一聲霭柔?”

0366消失

荊禾看著秦深杏眸圓睜,藏不住的恐懼在眸底翻騰,他心情舒暢,笑意更甚。

“原來——你知道,卻一直瞞著他。”

這是秦深心底的秘密。

也是幾乎是她唯一瞞著衛槐君的一件事。

他身上流著建州人一半的血,她從沒有說過,也是準備到死都不說的事。

但她忘了,霭淩風已經寄生在廖梳杏身體中活了過來,他是知道沈柔從前身份的——將這件事當做刺向衛槐君的利箭,不得不說,太過陰狠了!

“漢室初立,最需要朝堂穩定,推行新政,我佩服他不懼人言,鐵手腕一言堂的魄力,但一旦他是建州之後的事情讓天下人知道,他想要的穩定、新政的推行,都將被推翻,轉眼就會化為齏粉!”

秦深心裏亂成了麻,她難以想象,一點衛槐君知道這件事後,會是怎樣的反應。

他一心以為自己是漢臣之後,一生所執念,就是為父親正名,光覆漢室。

若讓他知道衛戚之死,很大部分原因,是因為他有個建州宗親的母親,而且他身上也留著建州人一半的。

信念崩塌之下,他該何等痛苦?

秦深緩緩低下了頭,緊咬雙唇,嘗到了一絲苦澀的血腥之氣。

她的身體已經痛至麻木,可腦子卻清醒無比。

她猶然記得絡腮胡子出去之前,口口聲聲說要從她身上得到一樣東西,可荊禾卻閉口不提,而是說這些話——如果他真的決定去做了,何必在她地方找存在感?

去看衛槐君的奔潰痛苦,不是更能滿足他報覆的快感麽?

心沈了下來,思緒轉得飛快。

秦深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!

廢去衛槐君為漢室做的一切,那麽好不容易恢覆的江山,頃刻就能坍圮崩塌,重新被建州人所占領統治。

這會如了霭淩風的意,卻一定不能讓廖梳杏點頭同意。

她的骨是漢室的皇帝,她的一切舉動都是為了他考慮的。

否則,她也不必費這麽大功夫,留著暮雨鉗制衛槐君,真要廢了衛槐君,直接殺掉暮雨不是更快一些麽?

這麽想來,這件事,至少一定是霭淩風單方面與荊禾、與建州人達成的交易。

廖梳杏是不會首肯同意的。

至於荊禾與她這般來說,恐怕不單單是耀武揚威——

或許,他想用這件事,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麽?

擡起頭,她凝住了他的眼睛,冷言開口:

“你無法真正得到支持的,對麽?比起羞辱衛槐君,你還有更迫切的事要做,比如……從我地方得到一樣東西。”

荊禾有些驚訝,但很快藏起了自己的情緒,笑笑道:

“師傅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,那自然也明白,怎樣做才是正確事。”

“你想要什麽?”

她自問,除了擁有衛槐君的愛,自己什麽都沒有。

要錢,要權,都不至於找上她。

荊禾沈默了良久,才開口道:

“紅刺花,我要紅刺花。”

荊禾在秦深地方一無所獲。

在他耐心漸失的時候,門外另有一個小太監低聲將人喚了出去。

因為是山洞,縫隙中傳來的聲音被回聲放大,因此,她在裏頭也能隱約聽個大概。

“荊公公,金陵又來密信了,宸太後要您快些辦差兒,皇上的身子可等不了那麽久了!”

“宮中太醫盡是無能之輩。”

“荊公公,恕奴才多嘴,陛下還這麽小,太醫已是盡力了的,現下唯一的希望,只有……”

……

後面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秦深被吊得耳鳴眼花,聽不太真切了。

她心裏還是很驚訝:原來建州小皇帝生病了,且藥石無醫,這才有了荊禾北上勾結霭淩風,有所圖謀。

難道真的如北行所說,那神秘墓穴中埋藏的是起死回生的靈藥?

可她也算半個大夫,這種聳人聽聞的事,她還是沒辦法相信。

不等她想明白,絡腮胡子已橫著身子,先荊禾一步走進了水牢中。

他向邊上啐了口,眸光陰狠,陰測測道:

“非要受些皮肉之苦,才肯說實話麽?”

秦深低喘著氣,冷淡笑著:

“我身上一件薄衣,別說紅刺花,就是繡花樣兒你也瞧得分明,你既在丞相府安插了內線,想來農家院也早就搜遍了的,我若藏在何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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